剛剛那個情況，如果是賢晉、是Selene，會怎麼回覆安國晟？啊不，賢晉在的話，安國晟根本就不會走過來寒暄吧，肯定是眼神迴避、快步走開的。然後賢晉就會直接走上前，問：「啊——是國晟哥，好久不見！您最近好嗎？婚姻生活還美滿吧！跟尊夫人關係如何呢？」然後安國晟會停下來強裝鎮定，但表情很不自然地回他「一切正常，感謝關心」。
「話說……安國晟最近還有這麼多主持喔？他不是被爆性騷擾好幾個女藝人嗎？」開車的人是世傑，他抓住紅燈的空檔，回頭詢問坐在後座的誠翰和東鴻。
「他性騷擾人、喜歡在節目上對女藝人手來腳來，已經是全台灣演藝圈都知道的事了啦。最近還被爆料說『逼新人在綜藝節目上答錯、耍白痴，讓他們被罵』咧。不過，不只是最近一則性騷擾案被判不起訴，他在演藝圈資歷那麼深、人脈那麼雄厚，根本不怕這些爆料，還是一堆人找他主持。」誠翰一直盯著窗外想事情，沒有回答，是東鴻回應了世傑的提問。
「也是啦。就算沒人找他主持，他也早就想好後路了啦，他不是做了一堆餐廳、賣拌麵之類的副業嗎？只能感嘆自己出道不夠久、沒有厲害的經紀公司，才會被這種人壓下去啦。」世傑嘆了口氣，等到東鴻回了一聲「就是說啊」，才岔開這個讓人不快的話題，問：「倒是誠翰，你還好嗎？從剛剛就一直魂不守舍。」
「有、有嗎？我沒事。」
聽這口氣就不像沒事的樣子，但世傑決定先按下不表，等下再找機會問問。
誠翰繼續望向窗外的車群和燈光燦爛，關於安國晟與賢晉的回憶逐漸浮起——
出道才一年多，還處於「超級新人」階段的Force，賢晉、誠翰、庭鈞三位成員，為了宣傳新專輯，一起參加了過往他們沒想過要參加的益智綜藝節目《腦性男女GO》。這份工作與宣傳機會來臨時賢晉簡直欣喜若狂，對他來說《腦性男女GO》是兼具娛樂性與教育意義的優質節目，還把上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節目當成演藝目標之一。
在休息室待機、化妝，準備上陣的時候，最後一個化完妝的賢晉，於化妝師們離開後，轉頭望向站在他旁邊的誠翰，眼神擔憂地問：「我漂亮嗎？」賢晉上舞台、踏進攝影棚前總會有些焦慮，先前沒上過益智綜藝節目，讓賢晉的擔憂更深一層，更何況這是賢晉還沒當藝人時就每週準時收看的節目。因此，這個賢晉和誠翰兩人走出去面對大眾前的必經儀式，對他來說更加重要。
「現在是擔心漂不漂亮的時候嗎？」誠翰的回應讓賢晉笑了出來，誠翰才接著說下一句：「你很美，全場最美，那些女藝人、啦啦隊隊員都比不上的美，不要怕。」一邊輕摸幾下賢晉被銀紫色豐厚長髮覆蓋的頭頂，設計師花了好久才夾出最柔順、洗髮精廣告等級的狀態，像平常那樣猛搓的話頭髮會亂掉。
「你怎麼可以拿偶像明星的外表跟啦啦隊比較？好啦，謝謝你，翰。」
「別擔心啦，我們都在。」庭鈞也走上前拍拍賢晉穿上白襯衫的肩膀，賢晉回頭報以微笑。白襯衫打領帶是《腦性男女GO》參與者的標準服裝，並透過領帶顏色來區分隊伍。平時賢晉是絕對不可能這樣穿的，他嫌這樣的衣服太Old School，但這是綜藝節目且他們還是新人，必須配合。
「那我就放心了，我們走吧。」兩位成員前後鼓勵加持，賢晉才站起來，把手上數不清到底有幾個的戒指調整一下後準備出門。
沒想到賢晉才要把右手中指的石榴石戒指扣緊以免掉落，就有一名節目工作人員突然開門徑直闖入。「不好意思！Helia、Selene、Keniz你們都在，你們可以晚一點再出發，剛剛主持人請我把這份腳本拿給您們看。主持人希望Force富親和力、平易近人的魅力能夠完全展現，建議您們可以照著上面進行……」
每種節目都會有腳本提醒大家該做什麼，只是詳細程度有落差而已，但這是怎麼回事？有腳本的話，怎麼會等到藝人上場前才拿過來？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存在了十幾年的節目團隊。
何況Force這個團名的意思是力量、強迫，整個團體的形象打造也跟「親民」沒半點關係啊？我們家中心Selene，還一頭銀紫色長髮、鋒利貓系顏、總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笑的時候嘴角只會動一邊，不是冷笑就是訕笑耶？
誠翰還在這樣想的時候，賢晉已經把腳本接過去，庭鈞和誠翰也湊過去，而那位工作人員把一人一份的腳本交給Force一行人後就快步離開。
賢晉看沒幾眼腳本就皺起眉頭，本就長相銳利的賢晉因為不悅的表情看起來更難接近。「搞笑嗎？這種小學音樂課等級的知識，誰會答錯？」
「怎麼了？我看看……『其他人給出的提示依序是三個字、中世紀音樂家、耳朵有問題、寫了命運交響曲』，然後要你用很胸有成竹、很有把握，一副『不知道的人都好笨』的姿態回答『莫札特』？太白癡了吧！」庭鈞開始跟著罵腳本有問題。
「我可以不配合嗎？到那個環節時我要直接回答貝多芬。」賢晉坐回梳妝台前的椅子，「這樣安排好每個人該做什麼該說什麼、扮演什麼角色，那乾脆拍戲就好啦！幹嘛還做成綜藝節目？好破滅喔。」
「賢……我知道你很不高興，你對這個節目很失望。」誠翰嘆了口氣，走到賢晉面前蹲下，再一次把手覆在賢晉頭上。「可是我們還是新人，需要這些工作機會。如果我們好好配合，說不定主持人會給我們機會宣傳呢！何況主持人是國民主持人安國晟，讓他好接梗、好做事的話，我們也會有好處吧？好不好？就這一次？乖。」
「好吧，就這一次。」賢晉無奈點頭後重新抬頭，繼續看著腳本。「今天還要錄兩場，真不敢想像稍後會怎樣。」
節目正式開始，到了那個環節，其他參與成員時而流暢、時而吞吞吐吐地說完腳本提到的提示，「請作答」的音效響起後，賢晉立刻按照指示戳破氣球，表示自己要搶答。
「拜託——這題真的太簡單了啦！怎麼可能有人不知道？」賢晉按照腳本指示表現出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繫著和他身上一樣深藍色領帶的隊員們，朝他投射出期待的眼光。
「哎呀，Selene你有把握成這樣？」主持人安國晟問。
「答案就是——莫札特！」賢晉話一出口，所有隊員的表情都從巨大期待沉下來變成無限失望。他開始在擔憂：「其他隊員會不會覺得這人很笨沒常識？節目正式播出時怎麼辦？ForWorld會不會對我很失望？」然而，他還是得維持那副得意的模樣，讓人心累。
「莫札特——答錯，噴！」安國晟的口令一下來，賢晉就感到後方一陣強烈冷風向他衝來，把他嚇得尖叫一聲。垂在後方的長髮因為那陣強風被吹到眼前去，好不容易用離子夾夾順的頭髮，稍後回休息室又要重新整理。
「莫札特寫命運交響曲——他是寫《魔笛》的啦！」
「Selene你上音樂課時是不是都在睡覺？」
恰恰相反，無論哪個求學階段，音樂課都是Selene最認真上的一堂課。
「他顧著看男人啦，才不會專心上課呢。」
「哎呦，國小就這麼飢渴？」
「他肯定想著『待會要勾引哪個學長』吧！難怪上課都沒在聽……」
「Selene啊，想男人同時還是要稍微聽課啦！」
「國小就知道自己是Gay？好有自我意識喔。」
棚內參與者們的嘲笑奚落聲四起，賢晉真想立刻逃出攝影棚，但涂麗鈴和誠翰都多次提醒：「嘴角一旦垮下來，所有人都會說你態度差不敬業。」為了保持Force的名聲，賢晉最後的決定是雙手遮住雙眼，雙唇硬撐起笑的弧度，看起來像是不好意思的笑著承認自己做錯了。
「爛透了！」錄完這一場，回到休息室後，賢晉立刻抓起化妝桌上的腳本摔在地上，然後用小指把眼角的淚珠輕輕抹掉，「憑什麼我是Gay我就要負責被調侃啊！」
「先別哭了……剛剛你的頭髮被乾冰吹亂了，我現在找造型師幫你夾好。」庭鈞稍微安撫賢晉後便走出休息室。
誠翰走上前，搭上賢晉的肩膀。「賢，別生氣了，有些事不得不忍——」
「為什麼啊！為什麼想要宣傳機會就要受這種委屈？」
「因為我們還是新人——」
「新『人』，所以我們是人，為什麼要被這樣羞辱啊！」賢晉站起身同時「哼」了一聲，撿回剛被他摔在桌上的腳本。「下一場是什麼，要做什麼事？『排兵布陣』？算了，反正我不打算照稿演出。」賢晉做出這樣的宣示後，把腳本隨手丟在化妝桌上。
「大不了以後不上《腦性男女GO》啊。我有的是不用受委屈、不用被羞辱就能宣傳新專輯的工作機會，為什麼我要承擔這一切？」
「賢——」
「不要再說了。」
回到攝影棚，開始「排兵布陣」這個單元——這個單元的進行方式，是每位隊員會收到一道「謎底」，隊員們在不透露謎底的狀況下，形容自己的謎底後，大家根據題目，討論並排列出這些謎底的先後順序。這次的題目是「西洋流行名曲發行先後順序，由先排到後」，對熟悉流行音樂的賢晉而言，這是他的拿手好戲。
「韓國女團IVE的代表作取樣過這首歌。」這是賢晉提供的形容，可以得知這首歌是原唱為Gloria Gaynor的〈I Will Survive〉，1978年發行，應該會排在很前面。只是這首歌被那麼多藝人取樣過，其中一首取樣〈I Will Survive〉的歌還超級有名，不知道的人搞不好以為那首歌才是原作。不清楚出題者在設想答案時，對歌曲們淵源有沒有瞭解得那麼深？
對於賢晉給出的提示，誠翰感到放心，因為腳本上面確實要賢晉說「這首歌有被韓國女團取樣過」，雖然多了一些字，但大致不脫腳本要求，他沒有真的脫稿演出。誠翰偷偷瞄了一眼主持人安國晟，他好像有一瞬間露出「這怎麼不在腳本裡」的出乎意料表情，但感覺沒生氣，還好。
但過沒多久就發生讓誠翰驚慌的事情。
「不是！The Pussycat Dolls的也是取樣這首歌。這首歌1978年就發行了。」賢晉開始跟其他成員討論真正的歌曲發行先後順序，可是腳本上的指示是要賢晉講完自己的形容後就乖乖聽其他人的意見討論，避免發表自己的想法和認識。尤其剛剛賢晉已經（按照腳本指示）出了搞錯音樂家的包，萬一幕後單位設定的答案不一樣怎麼辦？賢晉會不會因為這樣被說「假會」？
「Selene……」誠翰試圖阻止，但賢晉已經進入狀況了，繼續指教其他正確的順序：「『西洋搖滾女王的代表作，讓她東山再起』嗎？這首歌是1984年發行，比我的那首歌後面。」
「其實不是，這首歌也是翻唱的，這首歌原唱是Shocking Blue，1969年7月就發行了。」
「你怎麼知道一堆比你老的歌啊！啊剛剛貝多芬你怎麼會答錯？」
「聽你在亂講！」
「術業有專攻。不信的話你現在查？」
賢晉跟其他前輩議論紛紛的同時，誠翰和庭鈞一同望向從剛剛就一直想講話但找不到機會插上的安國晟。
「應該還好吧？國晟哥看起來沒生氣。」
「但我剛才看到國晟哥已經有點不友善的眼神飄過來了……」庭鈞對這種事果然比較敏感。
誠翰和庭鈞趁鏡頭不在他們身上時交頭接耳期間，「時間到」的提示音已經出現了，安國晟立刻走到人群中央，稍微說一些「如各位觀眾所見，剛剛討論得非常熱烈」之類的場面話後就開始揭曉答案。隨著被公佈的答案越來越多，安國晟的口氣和表情都開始生硬——賢晉剛剛提出的論點全部正確。在賢晉踴躍的意見提供下——這組全對，創下《腦性男女GO》有這個環節以來的紀錄。
「哎呀，Selene對流行音樂滿懂的嘛！都贏過我們這些老人呢！」安國晟說句話同時，默默把另一隻沒拿著麥克風的手擺在比他矮了許多的啦啦隊隊員肩上。她一頭亞麻棕色長髮綁成雙馬尾、雙眼渾圓明亮，即使突然有一隻手朝她身上摸過來，依然保持甜美純真的笑容，不被人察覺她的尷尬。
「沒有啦，大概跟前輩懂吃豆腐的程度差不多啦。」賢晉還撥了一下垂在胸前的長髮，配上有嘲諷意味的表情，給人感覺超像韓劇的反派女二。
安國晟很會突然把手放在女藝人肩上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越摸越下面，這件事其實全演藝圈的人都知道，只是因為他咖位太高，沒什麼人敢直接點破，頂多女藝人之間會稍微互相提醒一下不要離這人太近。賢晉這句話幾乎直接點破這件事，把在場一堆比他資深的藝人和身為節目常客的啦啦隊女孩們都嚇壞，有些比較不會隱藏情緒的人甚至直接倒抽一口氣。誠翰真想直接走上前對賢晉說「可以了」然後把他拉回人群。
然而，安國晟只是俐落地把放在啦啦隊隊員肩上的手抽掉，然後回他一句：「對啊！Selene我跟你說，哪天你去日本，記得去神奈川那一帶吃大山豆腐。」
「好的，感謝國晟前輩的美食推薦。承國晟前輩的吉言，未來Force有機會到日本宣傳時一定去朝聖。」
誠翰本來以為安國晟會要求暫停錄影，用最髒、最惡毒的話飆罵賢晉後，要求他按照腳本重新再來一次。現在想想，也許這樣反而比較好吧。賢晉脫稿演出的段落，在正式播出時全被剪掉了，那個環節最後只用字卡配動畫呈現最終結果，直到有參與現場錄影的ForWorld提供影片爆料，才還了賢晉清白。
從此，Force整團甚至POTW旗下的藝人都沒再接過《腦性男女GO》的通告邀約，連帶其他綜藝節目的邀請都變少，整間公司都少了許多曝光機會。不過出乎意料的，賢晉收到了好多《音樂精靈事件簿》之類的音樂訪談節目工作機會，從Youtuber來的節目邀請也大增，他可以盡情在那些地方炫耀自己的歌舞實力和音樂知識，可以說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那場《腦性男女GO》的通告結束後，那名啦啦隊員還特地追上賢晉，對他鞠躬道謝。
「不用這樣啦！這是我該做的。」賢晉接著說，「妳們要在場上賣力跳舞喊口號、保持笑容，平時還要上這樣的綜藝節目、被那群徒有經歷沒實力的臭大叔老男人亂摸亂調侃，真的是辛苦。」本來不太與人社交的超級I人賢晉，從那之後多了好多演藝界的女性朋友。
至於安國晟那邊，除了偶爾遇到時會稍微點頭致意後雙方都快步離開、賢晉見到他時會多講幾句話假意關心、實則冷嘲熱諷，就沒什麼交集了，直到今天安國晟特別來寒暄。為什麼他要特別來問候？為什麼他會提到誠翰「長得帥又身材好」這點？而且他提這些事的時候，眼神好像一直往下飄，感覺在盯著他的胯下……
想到這裡，誠翰開始劇烈發抖。明明以Force成員出道後完全沒有在攝影棚、在鏡頭前、在舞台上裸過上身，連露肩膀的衣服都沒穿過，莫非……
「誠翰！你還好嗎？」
「啊？我、我沒事，世傑……」世傑的大喊把誠翰從回憶漩渦拉回現實世界。誠翰把視線從窗戶拉回車內，發現少了一個人，「東鴻呢？」
「東鴻有主持工作，我剛先載他過去了。」
「他最近有主持節目？我怎麼不知道？」
「是Youtube節目《來我家喝熱紅酒吧》，東鴻最近剛選上節目的助理主持。除了這個，他還接到Podcast的邀約，最近工作很多呢。」世傑嘆了口氣後繼續說，「看著以前很沒自信、不太敢上台的東鴻，現在有這麼多主持工作，我很欣慰又有點感慨啊。」
「就是啊，以前工作最多的是我，現在輪到東鴻了呢。以後得麻煩他多多拉抬一下我們，提醒大家『Force還在』了。」誠翰稍微停頓，「世傑，涂麗鈴還是不肯讓你出專輯嗎？」
「唉……我已經把那些給你聽過、你也覺得OK的歌交給涂麗鈴了，她還是沒給我答案，我已經不抱期望了。」
「所以那時候你才會說你『知道自己斤兩多重』嗎？真的對不起，我不該講這種話的。」
「沒關係啦，我真的已經不介意了，就這樣當你們的後背也不錯啦其實。」
「真的嗎？謝謝你，那……今後就要繼續麻煩世傑、麻煩我們的老大Nero繼續支撐我們了。」
「這是應該的。啊，誠翰，你家到囉。」車子停在一棟大樓前方，誠翰見到這富麗又設計細節滿滿的建築外觀就知道到家了，他開始收起東西。三年前出道滿五年，合宿生活結束、大家四散各自找新住處時，賢晉就是看上這個華麗滿點的外觀設計，才拉著誠翰決定要住這裡的。
誠翰向世傑道別，打開車門準備下車時，被世傑叫住：「誠翰，我不清楚你跟安國晟說話時發生了什麼事，但跟剛剛說的一樣，我會當你們的後背支撐住你們。所以，就算你有身為隊長的矜持……總之，如果你覺得撐不下去，我跟東都會接住你，不要怕。」
「謝謝你，世傑。那我走囉，開車小心。」世傑「嗯」了一聲便驅車離開，留下目送他的誠翰。等到那台黑色箱型休旅車從視線隱沒消失，誠翰才像是想起什麼，用比以往快了好幾倍的速度跑進大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