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翰換上黑色短袖襯衫和牛仔褲的簡單搭配，本來想用一條Dior皮帶——這是賢晉送給誠翰的26歲生日禮物，是他和賢晉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生日——當作穿搭亮點，但有幾年沒聽到志雄消息了，猜想他應該過得不是很好，不要刺激他，決定作罷，換上一條沒有任何裝飾的普通黑皮帶。接著取下隱形眼鏡、對著鏡子稍微調整頭髮後，便出門搭電梯赴約。
既然有邀請世傑和東鴻，感覺是非去不可了，儘管和志雄的最後幾次見面都不怎麼愉快，讓誠翰有點擔心，不確定稍後要面對什麼。
應該是倒數第二次見面吧？那天傍晚，誠翰迎來了和志雄最不堪回首的會面。回想起來，那年誠翰似乎一直在和Force成員吵架，先是跟賢晉，再來是志雄，連庭鈞都吵過架。
「Selene，怎麼了？突然這樣把我叫來。」涂麗鈴踏入會議室的時候，賢晉和誠翰兩人已在會議室右側相鄰坐著。賢晉已經架好電腦和投影機，正在把檔案打開。
「Rosa姐，有件事……我不知道怎麼和您開口。」賢晉回頭，見到涂麗鈴把一頭及肩中長髮隨意用紅色大腸圈挽起來、黑色粗毛呢無領外套底下的白襯衫多了幾絲皺摺，就知道Rosa還沒好好把自己打理好就衝了過來。
Rosa對旗下藝人總是嚴格、有點冷冰冰，但賢晉只要一點小事情，一通電話她馬上現身，讓誠翰總開玩笑說Rosa感覺像賢晉的親媽。
「所以出了什麼事？」
「是……我直接讓您看檔案好了。」賢晉的右手三指在電腦觸控板向上滑動，把畫面切換到一張截圖，裡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這是芮妮傳給我的。」
芮妮是賢晉的一個啦啦隊員朋友，兩人在《腦性男女GO》時，因為賢晉出言制止安國晟的吃豆腐行為而結識。後來芮妮轉戰唱跳歌手，更和賢晉成為難得的閨蜜。
「怎麼回事？『那天我去參加行腳節目，志雄是成員之一……我剛洗完澡穿好衣服，準備要吹頭髮的時候，有人突然按電鈴，是志雄來問我有沒有燒熱開水、他想泡泡麵但他房間的熱水壺壞了。我把門打開，讓他進來用熱開水，正要回頭帶他到我放熱開水的桌上，就有一股重量壓上來，讓我跌在床上……』」Rosa姐讀到一半就愣住了，扶著額頭，幾乎算是跌坐地坐在離她最近的旋轉椅上。
「除了這個，還有……」賢晉擦上深紫色漸層指甲油、戴滿戒指的十根手指開始在觸控板和鍵盤之間快速操作，過沒幾秒就切換成另一個視窗，「這次是MiracleKiss的Lauriet——」
「他竟然連同公司後輩都不放過！」第一次聽到Rosa姐這樣拍桌怒喊，賢晉和誠翰都嚇了一跳。
「Rosa姐，我們……要不要把Zuo叫過來問問看是怎麼一回事？最近不是很常有誣告性侵的是嗎？說不定Zuo也是。妳看看她們都寫得不是很具體，只寫『吊燈的風扇有五片扇葉』、『熱水壺是銀色表面黑把手』這些無關緊要的——」
「你傻啦？誰會拿這種事誣陷人？」
「翰……Helia你知道嗎？性侵受害者在當下記得最清楚的事，通常不是身體被侵犯的過程，而是周邊的裝潢擺設。」賢晉向誠翰嚴正說明此事後，回頭看向麗鈴。他的每個字都藏著畏縮，像是擔心下個字就會讓麗鈴徹底爆走。「Rosa姐，加上剛才給您看的這兩份，我目前已經蒐集到五位受害者的自白，您認為……該怎麼處置？」
「還用說嗎？退團解約。」
「開什麼玩笑！Zuo是主Rapper，還負責寫歌寫詞耶！你們有想過他退團會帶來什麼後果嗎？我們會沒Rapper！我們這麼多首歌要唸Rap，以後誰要負責？Selene你？Daean？Keniz？還是我們用AI人聲合成？」
「這系列事件遲早會見報、被全世界知道，如果Zuo不退團，將來你們整團都會被冠上『性侵噁男團』的罪名！不如趁還沒爆開來趕快了了這樁事，才是最適當的處置！」
「Rosa姐……Zuo在我們團裡確實是重要角色，他唸Rap又寫歌，如果讓他就這樣退出，確實會對我們造成很大影響。」賢晉也不得不承認志雄在團內位居要職，「然後，其實受害者們都跟我說沒有要讓Zuo離開Force、離開演藝圈的意思，只希望他可以從各大綜藝節目退出……還是我們把Zuo叫來，問問看他到底怎麼回事？也許是之間有什麼誤會。」
「好吧，那麻煩你們了，我先上樓抽個菸。」Rosa說完便低頭走出會議室。
「翰，你出去聯絡一下志雄好嗎？我有些事要跟麗妍說。」
誠翰順著賢晉的請求走出會議室，便拿出手機打給志雄。志雄讓誠翰等了好幾聲才接電話，這很奇怪，志雄過往電話都秒接，不太讓人等的。
「喂，雄，你現在方便來公司一下嗎？有急事——」
「翰！我、我有點工作走不開，需要等我一下OK嗎？這邊訊號不太好，我先掛囉，掰掰。」話筒另一端的環境很吵雜，重節奏電子舞曲和人們狂歡嘻笑的聲音交雜在一起，但志雄的聲音還是一清二楚，訊號好的很。這下連誠翰都不得不覺得志雄身上有些問題了，他用右手壓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眉頭也跟著糾結了起來。
稍微舒緩頭痛後，誠翰推開會議室的門。賢晉因為正在和電話另一端的人激烈對話，沒有注意到他。
「Lauriet，我剛剛調到了那邊的監視器，確實有錄到那些……因為他仗著自己是人氣團體的主力成員，覺得不管出什麼事都沒人敢對他怎樣！而且、而且妳有不太能被公開的特殊身分……他覺得妳怕『被出櫃』，不敢跟大家坦承，他才這麼肆無忌憚！」賢晉的語氣沉痛又憤怒，嚇得誠翰呆站在會議室門口。兩人對話好一陣子，賢晉才轉過頭，厲聲問道：「Helia，聯絡到Zuo了嗎？」
「聯絡到了，他說他有工作走不開，要等一下才會過來。」
「我知道了，」賢晉回頭繼續講電話，「我會要求Zuo今天一定要現身說明……不，麗妍，你不需要過來，我再告訴你結果。」賢晉停下來一下子，接下來的回應讓誠翰驚恐：「無論他的說法是什麼，我都不會再讓他有和妳接觸的機會。好了，妳今天有通告嗎？沒有？那妳好好休息，有任何消息都會告訴妳。好好照顧自己喔，需要時隨時打給我，Bye。」
賢晉掛斷電話後，誠翰怒氣沖沖：「劉賢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不是經紀公司的管理層也不是Force隊長，沒有實權，怎麼可以對後輩做這種承諾？」
「監視器都調出來了，罪證確鑿。我當然不希望這樣子，但不管接下來怎麼進行，黃志雄都只有退出Force這條路，只是早晚問題而已。」
「那為什麼還要叫他來說明？」無視誠翰的提問，賢晉下一步打電話給志雄。與此同時，Rosa也抽完菸回會議室。
賢晉很快就對話筒說話了，看來志雄瞭解事情嚴重性，知道要快接電話了。「志雄，取消你今天所有工作，立刻來POTW——」
「Selene，手機借我，」賢晉聽話照做，把他的紫色iPhone14 Pro遞給麗鈴。「喂，我是Rosa。請你現在就來POTW，我要問你一些事。稍後你的所有回答，都關係到你能不能繼續以Force成員身分活動，請你好好應對。」
等了不知幾個小時，見到志雄出現POTW的時候，他一頭濕潤感的短捲髮顯然好好打理過、短袖鏤空黑色襯衫留了兩顆扣子沒扣，露出的胸膛以金項鍊點綴。腰間則繫上有大Logo的Gucci印花皮帶，搭配刷破的淡藍色牛仔褲——什麼工作會這樣穿？剛剛根本是去跑趴的吧。再加上他渾身菸酒味配上厚重的木質麝香香水味，更讓人肯定他剛剛是去了哪個聲色場所。
「啦啦隊隊員芮妮傳了這段給Selene，」賢晉按照麗鈴的說明把截圖檔打開，「可以跟我說明這是怎麼回事嗎？」
「什麼？」志雄瞇著眼看投影幕上的截圖檔，「芮妮在說謊！上面寫這件事大概晚上11點發生，那個時間點我已經睡覺了！行腳節目不可能那麼晚睡！何況芮妮根本不是我的菜啊，Helia我跟你聊過吧，我喜歡的是火辣御姐款——」
「我有問過其他參與者，他們說看到你快11點的時候在露台抽煙；也有人說在隔天早上六點，看到你從芮妮房門出來，跑來問你怎麼會從那裡出現，你說芮妮怕黑、找你陪他？怕黑還會參加行腳節目？不是要常常在晚上出外景？」賢晉說到一半，打開另一張圖片檔——是一件玫瑰粉紅色成套睡衣。賢晉把上衣的下擺處拉大，「另外，我有請芮妮把事件發生時，她穿的衣服拍照並留下來先別洗，我從照片看到衣服有兩塊明顯的水漬——你應該知道那是什麼吧？她看在我的面子，才沒有報警請人檢驗。」衣服的照片剛剛沒有讓Rosa和誠翰看過，兩人看到後都睜大眼睛、瞳孔晃動了好長一段時間。
「我、我沒有！那些水漬……一直都在她衣服上啊！才不是我射——」
「所以你知道芮妮的睡衣本來長怎樣喔？關係匪淺呢？」
「我……」
「我還有另一件事想問，」賢晉把睡衣視窗縮小，打開一個影片檔。當影片開始播放，誠翰和麗鈴都倒抽了一口氣——這是在通往POTW樓梯間的監視器影像，裡面一名身形壯碩、穿著白色背心和紅色運動褲的男子，和燦金色長捲髮、穿著粉色短版連帽運動外套和淡藍牛仔寬褲的少女緊緊貼在一起。男子伸出舌頭，舔舐著女孩帶著珍珠耳環的耳垂，一手從女孩頸後扣住她的上身，一手則伸進她的牛仔褲頭，像是在上下套弄著什麼。仔細看的話，可以看見男子穿著紅色運動褲的下身也不斷前後擺動。
「可不可以跟我解釋你在對Lauriet做什麼？」
「這個……我跟麗妍是合意性行為啊！那時候我跟羅麗妍分享哪邊做手術比較便宜又安全，她為了感謝我——」
「你也知道合意性行為啊！」這說法讓Rosa大發雷霆，拍桌子的力道大到讓人以為會垮下來，「那為什麼Lauriet的自白是這樣子？」賢晉把麗妍的自白截圖檔案打開，上面有句話被螢光筆劃記強調：「那時候我跟Zuo前輩說：『太好了，真的不知道怎麼感謝志雄哥才好！』結果Zuo前輩突然走上前，跟我說：『你可以這樣感謝我啊。』然後突然緊緊抱住我，其中一隻手從我的背伸進我的褲子。」
「她有跟你說『我想跟Zuo前輩有進一步接觸』、『我想要志雄前輩抱我摸我』這種話嗎？如果沒有，這是哪門子的合意性行為？」
「這個——Helia你幫我說幾句話啊！」
「你連你的後輩都吃得下去……我也不知道怎麼幫你了。」誠翰雙手壓著太陽穴，嘆了口氣。
除了芮妮和Lauriet，還有兩名女藝人、一名男藝人都表示，受到黃志雄的非合意危險性行為、不當觸摸與言語騷擾。志雄推諉搪塞的說法，被賢晉送上的刀刀見骨證據、Rosa的嚴厲提問一一擊破。誠翰則呆坐在旁邊，不敢相信這個相識多年，一起練習、一起出道、一起走過許多風雨的好兄弟，背地居然做了這麼多傷害人、造成他人一生陰影的事，覺得自己都快不認識他了。
一陣唇槍舌戰後，終於走向結論。「他們不想傷了Selene的面子，也希望可以把對Force的影響降到最低、不要讓Force少一個有才華的Rapper，所以他們並沒有要你退出Force、離開演藝圈，」Rosa應該花了很多力氣才能平靜講完這段話，「只要求你退出所有綜藝節目的主持陣容，就這樣而已。」
「我可以自己開個要求嗎？你必須支付他們的心理諮商、身心科、泌尿生殖治療相關費用，還有Lauriet的性別重置手術費。反正你有便宜又安全的管道嘛，應該不會花你很多錢吧？加總起來，大概是這個價錢。」賢晉在投影機上操作計算機，算出一筆大約八位數的費用。
「我、我怎麼可能一口氣拿出這麼多錢……我才買了車，還剛繳完我房子的頭期……」這下換志雄跌坐在辦公椅上了，「還有，我跟手邊的綜藝節目幾乎都才剛續約，怎麼可以——」
「不行嗎？那除了要麻煩你退出Force，還有經紀合約上的違約金也要請你負責。Selene提出的款項你是非賠不可了，至於主持合約的違約金和經紀合約的違約金，你看看哪一筆比較不會造成你的負擔。」Rosa開始收起東西，「Selene、Helia，看來需要給Zuo一段時間做決定，你們先回去處理自己的工作吧。」
「我跟Zuo說一下話，Selene、Rosa姐，你們先走吧。」
賢晉和麗鈴把投影機關閉、收起筆記型電腦離開後，會議室只剩志雄和誠翰兩人。門關上後，志雄馬上跑到誠翰面前單膝跪下，狠力抓住誠翰雙手。誠翰嚇了一大跳，來不及把手抽回去。
「誠翰——那些不是真的，你不會相信那些不瞭解我的人對我的惡意中傷，是吧？幫我跟Rosa姐、跟Selene大公主說那些都是誤會、實情不是那樣子，好不好？拜託你……」
「有監視器畫面、有證人現身說法，證物也被完整保存，你還敢說是誤會！」誠翰把志雄推開，站了起來。「你真該慶幸這些人是賢的朋友，他們基於賢的面子才沒有要你退團。不然，你現在已經不是團員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肯定！現在AI生成那麼猖獗！」
「五個人同時用AI產睡衣、監視器影片之類的性侵證據要來陷害你？最好會有這種事！」
「誠翰——！」志雄爬回誠翰身邊，雙手環抱住誠翰的腿，近乎哭喊的說著：「是人總會犯點小錯的吧！就跟成龍說的一樣啊！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而已……不只是我，你跟賢晉、跟世傑、跟東鴻、跟庭鈞，都會有慾望的不是嗎？賢晉他自己也很會約、很愛去某些趴不是——」
「少拿他跟你這性侵的爛貨比較！」誠翰炸出這段話同時，把被抱住的腿稍微抽回，接著狠狠朝志雄胸口踹了一腳，「賢晉再怎麼愛約、再怎麼亂玩，他也沒像你一樣收到一堆這種指控！」
「誠翰，你真的捨得……這樣拋棄和你一起努力這麼多年的好兄弟嗎？」
「那你做出這些齷齪事的時候有想過其他人嗎！有想過你眼前的人願不願意嗎！有想過我們的感受、我們知道以後會怎樣嗎！」志雄滿臉淚水，猛力搖晃志雄的誠翰也是眼角泛淚。「你給我好好處理這件事，該退出的退出、該道歉的道歉、該賠償的賠償！」
說完，誠翰便拾起後背包走向門口，臨走前留下一句：「黃志雄，給我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起責任！你自己也說過的，是男人就要有擔當！」
事發後三個月，賢晉便離開人世，加上志雄並沒有真的依約從所有綜藝節目「下車」，因此受到志雄魔手的受害者們紛紛出面爆料，除了性騷擾、性侵害，更道出購買且持有私密影像、私下聯絡與騷擾粉絲等不堪真相。連志雄在練習生時期和人相約建立連結後，大肆在論壇抱怨「對方私密部位氣味濃厚」的文章都被挖出來。這件本就不可能圓滿收場的事，最終以多人聯合提告收場。最後雖然緩刑，志雄仍無法再以Force成員身分活動。從此，除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見到這個人，Zuo、志雄這些名字也成了Force成員間的禁語。
誠翰邊開車邊回想這些細節，不知不覺計程車已經到了Dizzy Daily門口。這間承載著誠翰、世傑、東鴻與志雄等人多年回憶的昏暗Lounge Bar，誠翰已經快三年沒有踏足，大概是自志雄離開Force之後，就再也沒有去過了吧！
讓誠翰意外的，這間酒吧沒什麼變，依然有大片的落地窗、室內暗黃色燈光、充滿低腳沙發座位，完全是他過去熟悉的樣子。黃色、紫色相間的霓虹燈招牌也沒有改變。
誠翰在門外看了好一陣子，等到服務生都走出來詢問：「請問需要什麼協助嗎？」誠翰才表示：「我來找人。」後，隨著服務生的引導走進Dizzy Dail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