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沒幾步，就聽到志雄大喊：「誠翰！在這裡！」誠翰把視線轉過去，他幾乎要認不出志雄了：志雄在Force的髮型以對男生來說有點長度、分量感的捲髮為主，但現在志雄理了一顆可以看見頭皮的大平頭；原先有雕刻感的臉龐戴上金屬框圓眼鏡，已經開始看出雙頰有些鬆垮，且即使有上粉底、遮瑕，還是能明顯看出臉上有痘痘，猜想是不在演藝圈活動後，疏於管理肌膚所致。他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素T、灰色棉褲，除了一直在耳朵上的銀圈耳環，沒有任何多的裝飾，看起來已經沒什麼演藝人的氣息。
「黃志雄，好久不見。」誠翰坐在志雄對面、空無一人的深紫色布沙發上。「只有你嗎？世傑和東鴻呢？」
「他們沒有回我訊息，看來是不會來了。真是的，虧我訂了四個人的位子。」志雄站起身，拍拍誠翰被黑色襯衫覆蓋的肩膀。「你竟然來了，我好感動喔！但感覺你瘦了好多，是因為你們去比《男團回歸戰爭：Who Is Emperor》嗎？」
「你根本沒事先約好就這樣突然叫人來跟你喝酒，會有人來才奇怪，太不尊重人了吧。」誠翰本想這樣吐槽，但誠翰止住了這個衝動，而是平靜回覆：「你怎麼知道我們最近去比這個？」
「拜託！新聞那麼多、廣告打那麼大，隨便滑個YT都會看到好嗎。」志雄拿起口袋裡的iPhone16e——以前非Pro Max不拿的他現在居然在用幾年前的入門款，應該真的過得不是很好，善惡有報不是假的——手指撥動好幾下後，向誠翰秀出一張黑白照片：世傑、誠翰、東鴻三人穿著黑西裝，神情嚴肅盯著鏡頭。
是《男團回歸戰爭：Who Is Emperor》準備開始前夕，他們拍的宣傳概念照。
「你們比得如何？好像下下週就要播出了，好期待你們的舞台喔！話說，你們怎麼沒有找庭鈞來助陣？」
「普普通通啦，我們這種過氣男團，能上這節目就已經謝天謝地了，還能跟那些年輕弟弟、長紅前輩們比什麼。」誠翰點起志雄遞過來的煙，抽了一口後繼續說：「庭鈞嘛……我聯絡過他，但他沒回我，看來不願意。啊你咧？最近在幹嘛？」
「我喔？」志雄喝了一口桌上的長島冰茶，「身兼多職，有時候跑保險、有時候在朋友的咖啡廳打工、有時候去夜店當DJ，偶爾也會有人請我幫忙伴奏彈吉他。」
「很好啊，有很多工作機會。你知道嗎？我們比Who Is Emperor以前，除了東鴻，我跟世傑當家裡蹲不知道多久了！」
「你以為喔！你知道嗎？那些官司過後，我花的錢比劉賢晉那傢伙當初開的金額多了兩三倍不止耶！我房子賣了、車子賣了、還好幾年沒出國。」
「我也好幾年沒出國啊，這陣子我們又沒有出國拍MV也沒有海外行程。」看來這陣子Force的現任成員和前成員都過得不是很順利，誠翰嘆了口氣，才意識到自己還沒點酒。拿起酒單的同時，才意識到一件不對勁的事：「你該不會……是要推我保險吧？不好意思，那些我都自己安排好了。」
「幾年沒見戒心變這麼重？我不是來推保險的啦。我今天就手機、皮夾、鑰匙出門，啥都沒有，是要怎麼推你保險？」
「那你要幹嘛？」
「就是……我最近寫了不少歌。」志雄說完這句話的同時，神情變得認真起來。他滑了幾下手機後，向誠翰秀出了有好幾個音檔的畫面，接著隨意點開一個，「你聽聽看。」
誠翰接過手機，把手機底端的喇叭接近自己耳朵聆聽：這是一首純以吉他伴奏的歌曲，旋律優美和諧，連帶志雄在曲中的饒舌表現也變得溫柔許多。然而，志雄在歌唱段落時感覺處於走音邊緣、稍微受點衝擊就會徹底崩掉的表現，還是讓誠翰察覺到志雄有段時間沒好好唱歌了，儘管他的Rap寶刀未老。
「一段時間沒寫歌、沒唱歌、沒唸Rap了，退步很多吧？」
「唱歌確實有點……不過Rap我很喜歡，旋律也很棒。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首歌和我很合？」
「是吧？我是想著你的音色寫這首歌的。」
「感謝你還想到我啊。」誠翰伸出拳，和志雄的拳頭來場男人間的對撞，然後點開下一個音檔。
這次也是吉他伴奏曲，比起上一首柔美幽怨的歌，這首歌的節奏明顯較強勁，熟悉爵士鼓的誠翰可以具體想像出該在哪個段落敲哪張鼓面。甚至，他可以大概推測如果Force六人都在，這首歌會怎麼配唱、即興高音段會出現在哪些地方，只是不知為何，感覺某位照理來說要唱很多的成員，很可能會沒段落可唱？
看著誠翰笑出來，志雄接著介紹：「是不是可以想像大家會怎麼唱？這首歌，我真的是為了Force寫的。」
「只是你寫的時候是不是沒考量到賢晉？」
「賢晉已經不可能唱到這首歌了，難不成你要用AI合成人聲……搞不好可以耶，他的音色很科技。」
「哭夭喔！那樣打歌的時候怎麼辦？誰來唱他那段？」
「總會有辦法的啦！」志雄走到誠翰旁邊坐下來，拍拍誠翰的肩膀：「誠翰，我沉澱了這段日子、為了生存下去忙了那麼久，終於有點時間可以彈吉他、寫歌。我這才發現……原來我還是很喜歡音樂，覺得可以從寫歌、唱歌、唸Rap、彈吉他這些事找到快樂與成就感。」
誠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有在聽，志雄繼續說：「幾年前……也許我被演藝圈的競爭與名利誘惑沖昏了頭，忘記了音樂可以帶給我的滿足，但現在我瞭解了。這段期間我跑保險業務、在咖啡廳端盤子、在夜店刷碟播歌、在酒吧幫駐唱彈吉他，做了這麼多事，發現……三十幾歲的我已經沒辦法再開發其他專長，音樂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了。」
「那很好啊！你可以繼續做音樂——」
「所以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們在比《男團回歸戰爭：Who Is Emperor》時需要我，我隨時可以加入、幫助你們。根據我對上一檔《女團回歸戰爭：Who Is Empress》的理解，你們最後有一個新歌回歸的對決舞台吧？可以至少……讓我參與那一場嗎？」
志雄眼鏡中反射的誠翰確實露出了猶豫神情。
他的告白懇切動人，讓誠翰不得不想起十幾年來和志雄的回憶。
涂麗鈴剛和誠翰簽約、讓誠翰加入POTW時，志雄第一個和他搭話；接受作曲訓練，音樂作品被老師批評得體無完膚時，是志雄第一個來安慰他；賢晉、庭鈞兩位領舞的先後空降加入，讓誠翰感到危機時，也是由志雄首先讓他平靜，也不忘提醒他擔起隊長職責，好好照顧兩位新隊友。兩人也一起把因為空降而被擠出的隊友好好送走。
這十年來付出的不只有志雄：誠翰寫了好幾首準備由他和志雄合唱的歌、替性慾旺盛又愛捻花惹草的志雄擋掉好幾次迎面而來的情劫；志雄不協調的舞蹈表現被賢晉嘲笑時，誠翰也站起來幫他說了很多話，並請賢晉、庭鈞和編舞者協商修改舞步，至少讓他的隊形不會一直被排到邊邊。還有一起度過無數個菸酒陪伴的Men’s Talk，一同撐過的好幾場惡評風暴與事業變故……
「你願意出手幫助我們，我真的好高興。有你的參與，也會對ForWorld帶來驚喜。」誠翰雙手搭上志雄的肩膀，靠近志雄戴上銀色耳環的耳垂，把聲音壓低：「實不相瞞，我們在Who Is Emperor的表現很不樂觀：第一輪競演時我們倒數第二；昨天錄完第二輪競演，我們最後一名。如果再墊底一次，或是我們下一場競演排名不夠前面、分數不夠高，我們就要從節目被淘汰了，而且Rosa姐說，如果我們被淘汰就要解散Force。」
「什麼！這麼不近人情？如果你希望我第三輪競演就加入也沒問題。」
「但是對不起，志雄，我沒辦法。Force已經沒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了。」
志雄原先彷彿在發光的興奮神情頃刻間黯淡了下來，他收回放在誠翰身上的手，整個人像是癱軟在椅子上。「還是……還是無法嗎。」
「賢晉離開前交代過我，要好好維持Force這個團體的運作、維護Force的名聲。」
「可是萬一你們下一輪競演被淘汰，你們會被解散，名聲也——」
「這個節目由W Channel製作，他們喜歡惡剪、用各種小手段來操作比賽結果，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其實就算我們真的拿最後一名被淘汰，觀眾也不會對我們太苛刻。事實上，如果就這樣解散，我一個放不下的事也能了了。」誠翰原先酸澀的笑顏，突然變得十分嚴肅、眼神狠厲：「比起這點，讓你這個性侵犯繼續跟Force一起活動，才真的會影響到Force的名聲。賢晉臨走前有提醒我要在火燒到Force身上前，跟你撇清關係，但這點我沒有達成……我不能重蹈覆徹。」
「又是劉賢晉！你這個見色忘友的傢伙！而且這些事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意思是你覬覦過賢晉？我懂你，他那種高嶺之花的氣質確實很值得挑戰，而且這類人，一旦攻佔他的心，他就會對你死心塌地。好啦我開玩笑的。」誠翰一邊在心裡吐槽「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一邊拍幾下志雄的肩膀，「的確，那些關於你的新聞已經過了很多年，但這些事蹟不會隨著時間就消散。那些被你傷害的人們，傷口至今還沒復原，沒辦法好好發展事業。你必須接受一個事實——單單你的存在、你的露面，就是在對他們二次傷害。」
「誠翰，真的沒辦法嗎？」
「我真的希望可以，但是為了賢晉、為了Force、為了演藝圈，我沒辦法。」誠翰開始收東西，站起身，「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可以像這樣喝酒聊天，但是牽扯到Force、牽扯到樂壇的事，我真的要告訴你：你已經沒有任何可能，這裡沒有你的位子了。今後，我們在各自的道路上前進吧，加油。有事隨時聯絡。」誠翰站起身後，突然想到什麼，又丟了一句：「世傑和東鴻也有自己的保險與財務規劃，別跟他們推保險比較好。」便走出Dizzy Daily，留下表情難以形容的志雄，望著誠翰逐漸遠去的背影。
「不好意思打擾了，威士忌可樂。」此時服務生才把誠翰剛剛點的調酒送來，但誠翰已經離志雄遠遠的了。志雄很快把剛送上的威士忌可樂和他點的長島冰茶喝完，然後拿起帳夾，告知服務生他要買單。
不知道服務生有沒有提醒他喝這麼急很危險，也感受不到調酒的口味變化，但他應該知道。
誠翰很快就攔到計程車。因為剛才沒喝到酒，他很清醒地向計程車司機指定了一個離家走路三分鐘又容易辨識的目的地。
此時誠翰終於拿起手機，發現自己的通訊軟體有上百則通知，還有十幾通未接來電，幾乎都是來自世傑、東鴻和Rosa姐。他打開通訊軟體，Force的討論群組裡面，世傑和東鴻Tag他好幾次。
「我剛剛和志雄喝酒，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誠翰在對話框打入這些字後還遲疑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傳出去，但反正現在群裡只有三個人，且所有人都跟志雄有不算短的交情，所以沒關係。他按下了傳送鍵。
「太好了，你沒事就好。」世傑首先回應，讓人意外地沒有提到志雄。
「你剛剛跟志雄哥喝酒喔！那時候我剛主持完節目沒時間看訊息。他最近如何啊？你跟他聊了什麼？」
「交流了一下近況，他說他最近在跑保險、咖啡廳打工，閒暇時寫歌，偶爾去夜店當DJ。他沒有跟我推保險啦，不過你們今天沒去，他之後可能會把目標轉到你們身上，小心喔。」
「什麼啦！」
「感覺他很辛苦欸，兼那麼多份工。」
「開玩笑的，我臨走前有提醒他不要跟你們推保險，他不是會死纏爛打的人你們也知道。訊息太多了，你們幫我摘要一下好嗎？」
世傑先傳了一個「幹」才開始對先前的訊息做說明：「我們剛在討論第三輪競演的第二回合要表演哪首歌，三天後要去POTW跟Rosa確認、討論要怎麼佈置舞台。」
第三輪競演有第二回合！竟然忘記這個在第三輪競演分數中佔了兩萬分、足以讓比賽結果翻盤的重大項目。這個項目叫做「粉絲選曲競演」。
《男團回歸戰爭：Who Is Emperor》參賽者的粉絲們，可以向參賽者推薦希望他們帶來的曲目，再由參賽者將歌曲改編為全新舞台，進行對戰。這場對決正式考驗參賽隊伍能不能端出讓歌迷們滿意的表演，非常重要，所以佔有最高的分數比重。
誠翰往上爬他們的對話記錄，看到世傑截圖的粉絲意見密密麻麻，但有件事出乎他的意料——
「竟然這麼多人想要我們唱YOASOBI的〈アイドル Idol〉！？」打完這串字後，誠翰還附上了好幾張驚嚇的貼圖。
「這個我也嚇到！但如果真的要唱這首歌，可能要跟他們聯絡要授權，屆時又要付授權費。」世傑繼續傳訊息：「可能又要付一筆不小的錢……但感覺公司沒多少錢可以讓我們燒了。雖然可以跟電視台請款，但那筆錢我們要付得出來。」
「就是啊……不確定Rosa姐還願不願意吐錢出來給我們。ForWorld有推薦其他歌嗎？」東鴻發言。
「我看一下喔。」誠翰傳完訊息後，繼續觀察ForWorld提供的意見，「比較多ForWorld推薦的歌有〈Midnight Rose〉、〈Aphrodite & Venus〉、出道曲〈Silver〉……怎麼都是賢晉和庭鈞份量很多的歌啊！」
「他們是鐵打不動的C位咩。」誠翰可以想像世傑傳這段訊息時的無奈。「有ForWorld推薦〈Black Knight〉、〈禁區〉之類翰和我份量比較多的歌嗎？」
「〈禁區〉？你要確定耶，那首歌賢晉唱了導入、Rap和橋段的高音，都是重要段落耶。〈Black Knight〉賢晉和庭鈞有Dance Break，我不覺得我們Hold得住那裡。」雖然訊息這樣傳，誠翰還是馬上切去看截圖，但都沒看到有ForWorld推薦這首歌。他乾脆直接上官方粉絲社群，點開「Who Is Emperor表演曲目推薦專區」，想找找有沒有出現這首歌，但只有零星一兩位粉絲推薦，而且很少人附和；相較之下，推薦他們唱〈アイドル Idol〉、〈Midnight Rose〉、〈Aphrodite & Venus〉的粉絲有一大堆。
〈Midnight Rose〉和〈Aphrodite & Venus〉都是讓Force長期佔據榜單首名的代表作，會有這麼多人推薦很合理，且賢晉和庭鈞真的在Force佔有很大的分量，但他們兩人都已不在了，可能不能選這種歌。
「這兩首歌還真的沒什麼人推。」誠翰邊嘆氣邊回覆。「大家真的很想念賢晉跟庭鈞呢。」
「好洩氣喔，好像我們怎麼努力，大家都只會看見這兩個人。」東鴻難得出現這麼負面的發言，「庭鈞就算了，如果大家知道賢晉私下怎麼工作、是個怎麼樣的人，不知道他的唯粉還會不會這麼多。」
「東鴻，不要說這種話。」送出這段文字的時候誠翰的計程車剛好到目的地了，真的是時候好好休息，「反正三天後才要提交討論結果，我們可以慢慢討論。時候不早了，大家先睡覺吧，東鴻你明天要主持『熱紅酒』不是？」
「對呀。」
「我們以後會有機會上嗎？」
「但最近要專注在Who Is Emperor上面，等到比完再說啦，大概還要兩個月後，那時候上正好。不說了，翰你也早點睡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