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涵你進步很多耶！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了。」舞蹈老師一邊誇獎著舞蹈教室裡僅剩的高大學生，一邊把音源線從平板電腦拔下。他一頭艷紅色短髮瀏海及眉，突顯他帶著笑意的細長雙眼。黑色短版緊身背心露出白皙纖細的腰身，和下半身的寬版卡其色運動褲呈對比。
黎庭鈞即使已經不當藝人、退下來當舞蹈老師了，身上的明星氣質還是藏不住。
「沒有啦，是庭鈞老師會教。」尹智涵邊搔搔自己的茶棕色短髮邊接近庭鈞老師。
「我是說真的啦。之前看你跟賢晉拍Reels時，你連踏併步的轉圈都轉得有點勉強，現在已經可以順順轉了，感覺你真的下了很多苦功練。」
「我看那個Reels也覺得好糗喔！當時真的要感謝賢晉，為了配合我簡化了那麼多動作。賢晉應該覺得很痛苦吧，不能大跳。」
「那次是舞真的編得比較難，你看過我跟賢晉跳過吧？我們也是練了很長一段時間。」庭筠從黑色手提包抽出吸油面紙往雙頰、額頭、鼻頭壓個不停，以免摧毀已經因為發熱、出油、汗液而瀕臨土石流邊緣的底妝。「話說智涵，你最近不是要在新團體出道了嗎？準備新歌那麼累還能抽出時間來找我上課，太認真了吧。」
「對呀，預計下個月出道。從MASCU離開後已經有五年沒站上舞台了吧？有點緊張。」
「別擔心，你們會表現很好的。」庭鈞拍拍智涵的肩膀，毫不介意他裸露的肩上滿滿汗液。
「庭鈞老師，外面有人找你。」一名穿著寬大T恤的年輕男子闖進舞蹈教室，打斷兩人的對話。「你認識他嗎？戴誠翰。」
一聽見這個久未聽聞的名字，庭鈞原先的笑容立刻收了不少，「戴誠翰？他來幹嘛？」
「庭鈞，如果你不想見他，你讓櫃檯把他請回去——」
「其實他最近傳訊息給我很多次但我都沒回，我還是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好了。」庭鈞嘆了口氣。
「那我跟你一起去。」
雖然庭鈞覺得智涵可能沒辦法幫上他什麼忙，這個不清楚他和誠翰間愛恨情仇的人說不定還會把事情搞砸，但看著智涵那麼熱心，他也難以推辭。
黎庭鈞上次跟戴誠翰見面應該快三年前了，自從賢晉告別式後，兩人的聯絡斷在一場發生在誠翰住處的激烈衝突。
賢晉告別式過沒幾天，誠翰住處突然響起一陣按得很急的電鈴。誠翰一邊喊著：「是誰啦！不要按那麼多次。」一邊從沙發爬起來應門。一把玄關門打開，誠翰就知道要迎來一場激烈爭執——從大門鐵窗格看過去，庭鈞朝誠翰射出的眼神銳利又灼熱，彷彿下一秒就會讓誠翰身上僅剩的四角內褲著火。
誠翰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低著頭把門打開，讓庭鈞進門。
「賢不在的時候，誠翰哥都這樣應門、招呼客人嗎？」庭鈞感覺很努力壓住語氣。
賢晉離世以前常常把庭鈞找來，兩人一起在誠翰特別留給賢晉的木地板練習室練舞、拍Reels，或是幫Force、幫MiracleKiss編舞。由於賢晉有特別叮嚀：「即使庭鈞和我們很熟，他是客人，待客禮節還是要做好。」誠翰即使再怎麼隨便、再把這裡當自己家（其實也真的是自己的家），庭鈞在的時候還是會至少套一件白T和棉褲上去。
「我去穿個衣服——」
「算了，沒意義。」庭鈞脫下白色運動鞋，按照往常整齊地擺在玄關旁的黑檀木鞋櫃上。一放好鞋子，直接站向還呆站在原地的誠翰眼前，「你為什麼沒去賢的告別式？」
「我、我那天身體不舒服……」誠翰低下頭，眼神好像有點不知該看哪裡。「世傑、志雄、東鴻也都沒去，你怎麼只來問我？」
「太奇妙了，我記得你跟賢一樣，上台前身體不舒服時會吃藥硬撐的？怎麼告別式就不吃藥硬撐了？去告別式要花的力氣應該比上台小吧。啊，我知道了——是你知道你愧對賢晉吧？不然你怎麼不敢看我！」庭鈞話語落下同時，竟一巴掌呼了過去。
即使受到掌摑，誠翰也沒有把臉面向庭鈞，只是嘴巴說著：「你懂什麼……」
「我懂什麼？我懂你傷害到賢、你對不起賢！」庭鈞直接把誠翰的頭轉向自己，逼他和自己視線交對。「你知道嗎？有一天賢晉跑來我家，說要給我看個東西。然後，他把上衣脫掉，我才發現他滿身紅腫、結痂的鞭痕！」
這時誠翰終於睜大雙眼，他沒有想到一向好強、不喜歡暴露弱點的賢晉，竟然會跟其他人透露這件事。
那是他內心最不堪、最不能被公開的秘密，他是被賢晉背叛了嗎？不，不能說背叛，賢晉那人本來受委屈就會直接說的。況且，他確實對賢晉做了不容於世的事。
「我問他：『誰這麼過分，敢這樣對你？』他一直不肯說，我問了好多個人名，問到戴誠翰的時候，他點頭了、他點頭了！他哪理惹到你，你要這樣對他？」
誠翰只是看著庭鈞，依然一句話都不說。
「你知不知道，賢那時候哭著叫我不要怪你、說都是他的錯，他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是他自己太聳鬚？他默默承受，那你呢？」庭鈞抓住誠翰的雙肩前後大力晃動，眼中含著淚光，「你回答我啊！」
「干你什麼事啊！」誠翰終於不再沉默，把庭鈞甩動他身體的雙手架開，「孩子，你沒搞清楚我和賢晉之間的恩怨，勸你不要以為自己在伸張正義、來跟我興師問罪，你會後悔的。我剛剛也說了，除了你以外的Force成員，全都沒去劉賢晉的告別式，你怎麼不想想為什麼？」
「所以你跟他有什麼恩怨你說啊！賢晉那麼相信你、那麼喜歡你，你居然這樣對他！」庭鈞再次把手用力掐在誠翰裸露的肩膀上，大力搖動他。「我沒有在伸張正義，我是在問你為什麼要鞭他、咬他，把他搞得身上紅一塊、黑一塊！你以為他在拍最後一張Solo專輯概念照時，身上那些疤痕是化妝的嗎？不是！那是你打的、你咬的！更過分的是你還無——」
「無」這個字一落下，換誠翰的巴掌呼上來，止住了庭鈞珠連砲環的質問。「你那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對！我就是不爽劉賢晉那麼聳鬚，從他剛成為預備成員，我就不爽他以為自己是中心、對Rosa姐提一堆關於團體的意見！也不爽他任性妄為，隨便脫稿演出、亂丟投資方給的外套；不爽他對前輩、同輩、後輩擺那副跩樣，把尹智涵當工具人當ATM，然後呢？通告、演出機會、發專輯的機會全都在他身上！我呢？志雄呢？世傑呢？東鴻呢？什麼都沒有！」
誠翰眼前的庭鈞雙眼睜大，同時緊皺眉頭，兩側嘴角四處亂扯——一向溫和柔順的庭鈞很少出現這種表情的，這勾起誠翰的怒火。
「黎庭鈞，在我眼裡，你跟劉賢晉是差不多的！你靠著劉賢晉的人情加入，把和我、志雄他們一起打拚很久的朋友擠掉；你的份量、你的活動跟劉賢晉差不多多，每個人的目光都在你們身上，我們呢？討論到我的時候說我拍過G片；討論到東鴻，說他唱歌不行、跳舞不行，饒舌也不行；討論到志雄，說他很變態、異性關係複雜、很愛約；討論到世傑，說他酒喝太多倒嗓——」
「是我跟賢晉的錯嗎？你在Force活動了六年，結果大家只記得你拍過G片，怪誰？」這句本應由賢晉說出來的話，最後變成從庭鈞口中迸出。誠翰聽見這句話後神情痛苦地低下頭、蹲下身，右手扶著左胸。庭鈞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原先怒瞪的銳利眼神沒了生氣，瞥向其他地方。
「黎庭鈞，你果然跟劉賢晉一樣，一直以來都瞧不起我……」誠翰先是宛如喃喃自語地說了這句話，接下來突然厲聲大吼：「你滾！」之後站起來，衝向黎庭鈞，雙手朝庭鈞蓋上黑色皮外套的雙肩用力一推。
「不用你叫我滾，我自己會走。」黎庭鈞轉身，把門鎖轉開，「沒想到你是這種見不得人好的人……還是，你覺得我跟賢晉是你們口中的噁心娘炮，不配得到那些肯定？」
「對！你們不配！你們這群娘炮都去死！都去死！」誠翰再次撲上去，庭鈞來不及反應，玄關門就被誠翰的重量重重闔上。過沒幾秒，大門被猛力砸上的聲音傳過來後，誠翰開始大聲嚎哭，不停吼叫著：「劉賢晉——黎庭鈞——」
誠翰在擺著沙發的大廳等候，看著教室裡面的櫃檯工作人員進去裡面協商好長一段時間，才帶著庭鈞出來——出誠翰意料的，庭鈞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這不是昨天在電視上看到的尹智涵嗎？他穿著一件印著花紋的白背心，下身則是隨處可見的藍色及膝運動短褲。誠翰完全沒有看過尹智涵穿得那麼休閒，是來上課的嗎？更令戴誠翰在意的是，為什麼尹智涵對他投射的眼神好像比黎庭鈞更不友善？
先不管那個閒雜人等了，稍後要討論的事與他無關。
誠翰從沙發上站起來，以一句：「好久不見，庭鈞。」先發制人。
「好久不見，誠翰，你身上酒味怎麼那麼重？剛喝過酒嗎？」
庭鈞的語氣與其說是冷漠，更像是生疏，彷彿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的人。誠翰也是一樣的心情，否則兩個合作這麼久的人，不會在互打招呼後相對沉默這麼長一段時間。如果有人在幫他們拍YouTube，應該會在這邊上一段「這不是靜止畫面」的字幕。
最後首先打破這陣尷尬的是誠翰：「不好意思，尹智涵，可以請你先迴避一下嗎？稍後要討論的事情不方便讓第三人知道。」
剛剛回到崗位上工作的櫃檯人員，聽到這句話後已經很識相的走進後方的工作人員專用休息室。然而，尹智涵沒有乖乖退讓：「很抱歉，我不在的狀況下，我無法確保庭鈞的人身安全。」
誠翰的雙眼睜得比剛剛稍微大了點，尹智涵居然會是這種回應？庭鈞是跟他透露了什麼嗎？
一股怒火已經開始在誠翰心中燃起。
「智涵沒事的，大廳有監視器——」
「算了，沒關係。」誠翰打斷庭鈞。
尹智涵也是在演藝圈混一段時間的人，應該知道什麼不能對外透露。
「庭鈞，我先前寄E-Mail、發LINE、IG私訊你很多次都沒有回，打電話也沒接，所以我只能找來這裡。」
「對不起，我這陣子的教課、訓練工作比較多，沒時間看訊息。」庭鈞低頭表示歉意，但口氣還是一樣生硬，「所以誠翰有什麼事？」
「你應該知道Force……我跟東鴻、世傑去比《男團回歸戰爭：Who Is Emperor》了吧？現在應該播出了。」
「已經播了，前幾天播了第一集。」尹智涵開了口，誠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告訴他「這裡應該沒有你說話的空間」。
「這我不知道，我最近事情太多了，沒時間看電視。」
「那你現在知道了。我想問的是：這場比賽有一個領舞間的對決，請問你……可以參加嗎？」提出需求後，誠翰原先僵硬的口氣變得虛軟，好像姿態突然擺得很低：「你知道的，現在Force沒有領舞了，世傑、東鴻和我都不擅長跳舞……」
「恐怕我幫不上你們的忙。」依然是那個淡漠的語氣，只是現在好像多了幾分銳利，應該是源自庭鈞的專業，「以我之前幫MiracleKiss準備《Who Is Empress》的經驗，通常會需要很厲害、很獨特的概念，配上有強大視覺效果的編舞和舞台、燈光設計，才有可能獲勝。我已經轉做教學、肢體指導的工作太久了，很少做那種比賽需要的特技大招，沒辦法幫上你們。」
「不、不需要那種大特技啊！你……你像之前回歸那樣，做一些類似Dance Break的東西就好——」
「做一些類似Dance Break的東西？」庭鈞皺起眉頭，「戴誠翰，你從當練習生到出道加起來應該十年以上了吧？怎麼會說出這麼不尊重專業的話？我常常跟賢一起編舞，編兩個小時編不出四個八，這你是知道的吧？」
「庭鈞，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的辛苦我都知道……」
「啊——我了解了，你需要『稍微來點Dance Break就能讓你們奪冠』的舞者對吧？那你不要浪費時間在我這個過氣舞者身上好了。厲害的舞者那麼多，你可以去找他們。」
「庭鈞！」
庭鈞丟下一句話就準備轉身走人，此時誠翰抓住庭鈞白淨的手臂，「讓你覺得不被尊重我很抱歉，但現在Force真的需要你……你也不希望Force在賢晉離開後——」
「你還敢提賢晉！」
剛才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靜靜看著這段滿滿火藥味對話進行的尹智涵，竟然衝上前把誠翰拉住庭鈞的手推開，然後一手揪起誠翰黑色T恤的領口，「你這傢伙還有臉拿賢晉壓庭鈞？」
「尹智涵！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嗎？」誠翰也不甘示弱，直接把抓住他衣領的手扯下來，「我可完全不記得Force有你這個成員？現在我跟庭鈞在討論Force的事，你憑什麼插嘴？」
「憑你傷害賢晉還拿他當談資！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他做了什麼嗎？」
「不管我對他做了什麼，都輪不到你這局外人說嘴！」
「我跟賢晉拍過戲，跟他當了這麼長時間的朋友，怎麼沒資格？」
誠翰沒有馬上回嘴，而是上下打量了尹智涵一段時間後，右嘴角往外扯了一下，伴隨著「呿」的訕笑聲，「小子，跟賢晉拍個戲就自以為跟他是超級好朋友、事業好夥伴，覺得有資格替他代言了，是吧？」
「再怎樣都比你這個虐待他的人有資格！」
「我虐待他？你倒是説説看我怎麼虐待他啊？」換誠翰走上前，把智涵的領口往自己用力一抓，「潑他麻辣鍋？把他推下樓？在他愛喝的鮮奶茶下老鼠藥？誣陷他拿刀砍我？」
誠翰沒有白看《第二次初戀》，吳智安在劇中所有傷害人的手段，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鞭打他——」
「你說我鞭打他，你怎麼沒有想過這是我跟他之間的情趣？怎麼沒有猜想過，賢晉可能是個抖M，喜歡被鞭？你只是跟他拍個戲、營業一下CP滿足腐女們，我告訴你——我看過他屌長怎樣、連他屁眼都幹過，我還射在裡面過！」
話說完同時，誠翰把揪住智涵衣領的手狠狠一推。智涵顯然被嚇呆了，只是跌坐在沙發上，細長的雙眼睜得老大。
「戴誠翰！」庭鈞大喊。
「尹智涵，你真的以為你跟劉賢晉為了拍BL劇同居過一段時間、在劇裡面有親親抱抱、『大尺度床戲』時兩個人都真的勃起，就是什麼親密摯友、全天下最瞭解彼此的人嗎？你現在聽清楚——你在他眼裡不過就是個合作過的同事，還是雷同事，雷、同、事！你以為你在他心中有多少份量？他的遺書半個字都沒有提過你！」
尹智涵呼吸急促，大睜的雙眼慢慢轉向庭鈞，一滴淚從左眼流出：「你騙人……賢晉怎麼可能……沒把我放心上……庭鈞……這不是真的吧……」
「戴誠翰，請你離開——」庭鈞沒有回應智涵的提問，只是試圖制止宛如脫韁野馬，說出各種不該說的話的誠翰。
「你送賢晉香水首飾、和他跑活動去咖啡廳打卡、和他一起拍Reels，拿這些你覺得在示好的事想巴在他身邊！你給我聽好——賢晉根本把你這些行為當成騷擾！就拿香水這件事來說好了，你連賢晉喜歡的香材都搞不清楚！你送他檀香香水，他喜歡的是玫瑰！」
尹智涵沒有回應，只是一直維持那個目瞪口呆的表情。
「我和賢晉一起在競爭激烈的idol圈努力了快十年，和他的關係比你想像中深，你只是他短時間的同事而已，不要以為自己有資格代言他。」誠翰走到智涵面前，丟下最後一段話：「你充其量是他的工具人、ATM，根本不配提到他！你連說出他的名字都沒那個資格！」便快步走出舞蹈教室。
直到誠翰徹底從玻璃大門消失，庭鈞和智涵之間的寂靜才被打破。
「庭鈞……這不是真的吧……我對賢晉也是一片真心啊……」智涵感覺花了很多力氣才把自己從沙發上支撐起來。
「智涵，很抱歉。」庭鈞的語氣還是剛才的不帶感情，「賢晉確實沒有在遺書裡提到你，而且……你的所作所為也確實讓他覺得困擾。」
智涵又跌在沙發上一次。
「你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你可以去趕下個行程了，我需要準備下一堂課。」說完，庭鈞便調頭走向後方的教師休息室。
